再造失去的王國:俄羅斯的帝國雄心500年史


俄羅斯立國的歷史神話連結自基輔羅斯與拜占庭,其表現出在政治上是第三羅馬,在宗教上是東正教堡壘,在民族上則是東斯拉夫人。基輔羅斯由維京人留里克所建,其統治的東斯拉夫人範圍大約可等同於現今俄羅斯歐洲部份、烏克蘭與白羅斯(白俄羅斯)。

在凱薩琳大帝三分波蘭之後,除了現今烏克蘭西南部的加利西亞與外喀爾巴阡尚未落入俄國治下,大體上已恢復了舊基輔羅斯的統治範圍。這民族工程,一直要到一戰時候,俄國才短暫地竟全功,但隨即很快就被普奧聯軍攻佔,進而使得俄國大敗,退出一戰,並引起革命,造成布爾什維克政權崛起。

針對何謂俄羅斯民族這個問題,俄國本身內部也經歷了許多定義上的改變,以及前後不一的矛盾。但這大體上是反應出莫斯科統治階層對現實以及利益的考量。在俄國沙皇時期,並不認可烏克蘭、白羅斯民族的獨特性,並把烏克蘭語、白羅斯語認為是一種方言。帝國境內大力推行俄羅斯語,進行俄羅斯化,打壓其它語言。這種情況一直到布爾什維克政權起來之後,為求得各民族認可他們的統治,大力接受烏克蘭與白羅斯的民族及語言。但這種政策又在該政權穩定之後被翻轉過來。二戰的「蘇德互不侵犯條約」讓俄國的勢力範圍再度伸展到烏克蘭全境及波羅的海周邊,這時候又為了讓非俄羅斯裔但講俄羅斯語的人能夠認可俄國的統治,當局又回歸從前的認可政策。

在莫斯科領導層,其實有許多優秀的烏克蘭人擔當要職。俄羅斯與烏克蘭源自同一個民族,這大體概念沒錯。但是其地理位置的差異,造成了兩者的發展朝向不同的方向。烏克蘭因被波蘭統治過,縱使換俄國統治後,波蘭人也一直在西烏克蘭煽動他們反俄情緒。烏克蘭的建國神話追溯自建立在現今烏克蘭東南側的哥薩克國,其追求自由與平等的民族精神一直被他們所尊崇。烏克蘭認可的民族之父在其統治哥薩克國期間,選擇了俄國沙皇為其效忠對象。烏克蘭人在帝俄時期一直在追求更大的自治權,在蘇聯體制失敗後,俄羅斯第一個擺脫蘇聯宣布獨立,烏克蘭接著獨立了。

新的俄羅斯聯邦同樣在找尋「何謂俄羅斯?」「何謂俄羅斯人?」問題的答案。傳統認可族裔、宗教、語言、文化到最新認可公民權都廣泛提出,但在不同時期的領導人又有不同的見解及政策。普丁在葉爾欽提前缷任之時被欽點,利用財閥支持順利當選總統。然而桀驁不馴的他並不想對財閥唯命是從。他就像個頑皮的孩子,也與大部份掌權後的領導者一樣,想讓俄羅斯朝自己屬意的方向走。

所以他整肅財閥,造成他們出走西方。2014 年花大錢辦冬奧,向世人證明俄羅斯不以西方合作者的角色,而是靠自己重返大國之列。在經濟上以「自由帝國」為底,利用石油及天然氣來掌控近鄰各國政府(這點普丁得要感謝西方的金融業),再配合軍事力量打擊不聽話者,宣告俄羅斯自古以來是帝國,現在也仍是個帝國。

最新的俄羅斯人論述是普丁所理解的,俄羅斯、烏克蘭、白羅斯大一統的理論。白羅斯是個乖乖牌,其民族性質與語言往往在中世紀時期就被忽略。白羅斯沒有建國神話,因此他們容易接受俄羅斯的建國神話,現今的總統盧卡申科也樂意聽話來維持他的統治。因此在普丁眼中,烏克蘭最令他頭痛。普丁的大一統理論受到莫斯科東正教牧首的支持,在西烏克蘭,東正教的許多堂區已經被改為聯合教會(東儀教會)了。牧首也極想將東正教擴大至這些地方。

2014/2022 年的俄烏戰爭,普丁都是以俄羅斯與烏克蘭是同一個民族這種論調為其軍事行為賦予合理性。2014 年的克里米亞本來就是俄羅斯語佔大多數,被佔領之後他們也不反對回歸俄羅斯。頓巴斯地區比較慘烈一點,一直到 2022 年才被俄羅斯承認他們的獨立地位。

俄羅斯的目標倒是符合出兵論述。這種論述下,摩爾多瓦內的聶斯特河沿岸共和國、喬治亞內的阿布哈茲、南奧塞梯亞這幾個屬意加入俄羅斯聯邦的國家都可能是目標。

然而烏克蘭不一樣。

在普丁的大一統論述(這論述並非他獨創)之中,無論是獨裁還是民主的俄羅斯,烏克蘭都不可被扯去。因此烏克蘭必需心繫俄羅斯才行。然而 2014 年的軍事行動在大部外人眼中,卻將烏克蘭更推向了西方。2022 年現今的戰況來看,直取基輔已證明無論在軍事或人民支持上都得不到進展,鞏固烏東與烏南才是俄羅斯可能達到的目標,這兩區說俄羅斯語的人才佔大多數。

然而烏克蘭的整體情勢就像昔日的西烏克蘭一般,反俄情緒高漲,並可能永遠不受俄羅斯控制。普丁的大一統論述固然是引導他做出軍事行為的核心,然而只歸因於這單一因素卻小看了人類決策的複雜性。如果認為二戰是國際間不能有效處理「德意志問題」的後果,那麼「俄羅斯問題」引發的俄烏戰爭,會不會是另一場混亂的源頭呢?

如果說我們希望俄羅斯能夠像往日帝國德國、法國那樣,承認境外講著他們語言的國家是獨立自主的,讓他們安居樂業,那麼以瑞士官方語言涵蓋德語,加拿大官方語言涵蓋法語來看,對方的認可態度也是很重要的,甚至能不能允許雙重國籍都需介意。但是在烏克蘭的情況看起來不是這樣。或許就像許多大一統論述的人所想的那樣,俄羅斯與烏克蘭實在是太相像了。沙皇時期極力打壓烏克蘭語,現在烏克蘭人用打壓俄羅斯語來回應。拿破崙與希特勒一度危及俄羅斯生死,被俄羅斯傾全力擊退,現在烏克蘭人同樣以堅強意志擊退普丁的直取基輔行動。

西方世界如果認定俄羅斯只能是極權與民主其中一種,不可能有中間模糊地帶的話,現今俄羅斯的極權正是烏克蘭不能失陷,他們必需支持的理由之一。然俄羅斯的極權又來自於西方所謂自由民主社會的種種缺陷,讓俄羅斯能夠在穩定人心之餘,大力宣示自身體制的獨特及優越性。

就像西方的金融讓俄羅斯能夠以天然資源當武器,西方體制的缺陷及其產生的種種問題,也是俄羅斯體制能夠成長茁壯的養份。俄羅斯與烏克蘭問題牽扯的時間與空間極廣大,如何善了或許也不僅只是雙方領導人的責任,也是西方世界各國領導人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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