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動的亡魂:太平天國戰爭的暴力、失序與死亡


這本關於清代太平天國戰爭的書是屬於文化史的學術著作。相較於由世界史或社會史的角度來切入這場造成兩千多萬人死亡的內戰,本書英文書名《what remains》即是要說,戰爭過後,留下了什麼?作者著重於在這場戰爭下,一些平民或士紳他們的感受與作為。作者強調在戰爭結束後,面對滿目瘡痍的故鄉土地,活下來的人要怎麼重整家園?在家族親人有許多人皆死於戰爭中,家族倖存者怎樣面對這些傷痛?在沒有洪秀全與曾國藩的這本太平天國書中,作者查訪了許許多多戰爭及其後所出版的資料,將一般歷史書中忽略的個人傷痛作為主軸,貫穿全書。

戰爭期間,有人忠於清廷,盡力出版書籍來撫慰、指引平民百姓。他認為會發生戰爭,就是因為有些人荒淫無度,極盡奢侈,造成上天的懲罰。如果民眾能夠遵守儒家傳統道德,那麼就可以積善,藉以讓上天網開一面。透過許多軼事,比如積善人家逃過太平軍屠殺,又或者死後多日仍面目如生,得好死…等。將戰爭比喻成上天的處罰,在東方社會似乎是常見的理論。一個朝代的終結,一定是皇帝不仁,違背天意,才導致的滅亡。而上天有好生之德,透過積善,便能夠抵去惡行,求得善終。

這樣的觀念在戰爭期間,絕望之時,的確起到了不少的作用。這樣的慈善家持續做著這樣勸人為善的行為,出書、編戲曲、演講,在民心的安定上也會有幫助。在一座屍橫遍野的城市,有一個慰藉的確可以使人更有信心地活下去。

這麼多死傷的產生,無論是太平軍或與其對抗的清軍與地方團練,都必需負上責任的。太平軍在壯大的同時,吸收了如降兵及盜賊等類的人。這些人與由廣西出來的太平軍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後者更像是機會主義者,前者卻的確是有些理念的。會投降的人,求的是生存,常常在一個城池易主之後便又再度投降。盜賊之類的人假著太平軍的名義到處燒殺擄掠,他們不僅求生存,也求名利及滿足個人欲望。然而作為對手的官府軍,即湘軍、淮軍、及地方團練,卻常常也為著自己的利益,幹著與太平軍相同的事。當曾國藩的湘軍佔領城池後,最常見的便是以該城軍民既已歸服太平軍,那麼就罪該萬死的理由來進行屠城。

然而在雙方交戰勢力下的百姓,更多的是任人魚肉的無奈。曾國藩的軍隊行著儒家傳統道德觀念,強調忠與貞節。只要在太平軍城池下仍生存的平民,就是不忠,就該殺。這樣非黑即白的觀念,現今看來也是夠迂腐的了。更不要說地方團練有的趁火打劫,姦殺平民百姓。對平民來說,到底清軍的到來代表的是救贖,還是另一場災難?

在戰後處理上,將忠義之士加以旌表並入祀昭忠祠,是為其家屬取得道德制高點、忠於清廷的一種表現形式。何謂忠義之士?無論死法,就算是自殺也好,只要是在太平軍來時,不投降的就有資格列入忠義之士,只要有他們具體的事蹟即可。婦人只要以死明節,就可以獲得貞節的稱號。將個人當下的選擇集體化約為對朝廷的忠誠,不僅將他們的名節提高數個檔次,朝廷對喪葬的補助也助於在戰後對往者落土為安,生者了卻心願,這種傳統觀念的滿足。這種意識形態的操作即是,無論個人的自由意識為何,統一視為對清廷的效忠,才能維持統治的正當性。有趣的是,不僅被太平軍殺的人可以入昭忠祠,甚至被自己清軍殺的人,也有入昭忠祠的案例。

這種在戰後將個人化為對朝廷的忠誠,符合當時的期待。然而歷史雖然記錄於不同人以不同角度來書寫,但後者的解讀也是可以服從於當時的意識形態的。太平天國戰爭在往後,被孫中山及毛澤東視為革命的先驅,反清的代表,將他們的敵人描述得萬惡不赦。然而蔣中正要恢復儒家思想時,原先支持洪秀全卻也轉變成了支持曾國藩。當時入昭忠祠的行為,在民族主義的浪潮下,變成是政治不正確的,因為這些人是效忠於滿人。這個時候,清軍征服南明時所造成的集體死節,又再度成為政治上的主角,只因他們是漢人死忠於漢人的王朝。

以往我們教科書上寫的太平天國,都說成是「太平天國之亂」,這就隱含著太平軍是亂源,必需由清朝來去除的這種以王朝為主的意識形態。在這種主觀意識下,洪秀全是反動份子,由曾國藩這正統來清除,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然而外國許多研究清史的學者,將太平天國視為一場內戰,便表示這只是一場目標不同的兩軍造成的戰爭(與之相比的便是同時期發生的美國南北戰爭)。更多的是由社會史的角度來分析,在清朝的兩百年的統治中,是如何點點滴滴的走到這一步,使得洪秀全起兵的?歷史總是勝者才有機會回過頭來書寫。敗者如果能留一些史料供後世人查閱是最好,否則就只能整個團體落入任後世依當時的政治形態隨意書寫、解讀而已。

但無論如何,書中多處描寫戰時路上、水道堆滿了屍體。在無食物的情況下,人肉販子開始了秤斤買賣人肉的情景,這充滿了血腥與暴力的場景,值得我們好好感念和平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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