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三部曲之《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拜占庭帝國在 1453 年之前,已經在東方屹立超過了一千年。其都城君士坦丁堡繁華富庶之程度,是西歐諸國領主所無法想像的。它的光鮮亮麗令人目眩神迷,除了讓俄羅斯人皈依東正教之外,更多是吸引了覬覦其城市巨大財富的掠奪者。然而君士坦丁堡在 1204 年之前歷經多次圍攻,卻沒有一次被敵人得手過。1204 年由威尼斯主導,與西歐十字軍攻進城的那次,卻是中世紀史上最詭譎的一個事件之一。

如果不計 1204 年,那麼在 1453 年,君士坦丁堡的確如西歐人所想地固若金湯,堅固不可摧毀。然而千年的拜占庭已是垂垂老矣的半殘老人,在經歷 1204 年基督教十字軍對這座城市的大洗劫之後,往日榮華已不在。在 1453 年初始,鄂圖曼帝國已吞併了君士坦丁堡以西的大塊歐洲土地。拜占庭帝國所剩下的,僅僅是君士坦丁堡及其郊區以及摩里亞(希臘伯羅奔尼撒半島)這塊地方而已。鄂圖曼領土已經團團地將君士坦丁堡圍住,情勢對拜占庭是非常不利的。因此當年輕的穆罕默德二世啟動戰爭機器,欲搶下先知預言中的紅蘋果時,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急忙向西歐世界發出數封求救信。

然而西歐各國冷眼旁觀,卻也是在數百年前就結下的梁子。幾百年來,西方的天主教與拜占庭的東正教互相厭惡,互向對方下破門令。十字軍東征時拜占庭帝國對西歐及伊斯蘭世界的兩面手法,又讓西歐人覺得拜占庭人就是陰險狡詐。多年來的宿怨再加上對鄂圖曼軍事實力的不瞭解,除了教宗本人因同屬基督教情誼而願意租戰艦支援外(但反應太遲,一直到城市陷落了,船艦還在製造中),就僅有少數西歐領主願意響應。其中最大的援軍為來自熱那亞,一位久經戰場的老將,喬瓦尼.朱斯蒂尼亞尼。此人響應熱那亞在金角灣北側加拉塔的殖民地市長號召,自願且自費前來君士坦丁堡,並帶來了七百名身穿甲冑的戰士。

君士坦丁堡大致上呈現一個三角型,三角型北側是金角灣,是一個天然港灣。南側是馬摩拉海,水勢湍急,暗潮洶湧。西側是狄奧多西城牆,這是一面由三層石牆及溝渠所組成的陸牆,自建立以來不曾被攻破過。在城牆外,不知戰死多少士兵,讓多少將領失望撤退。然而拜占庭的衰敗由以下數字可以看出來。全城士兵(加上朱斯蒂尼亞尼的士兵)就僅有約四千人左右,但他們必需防守三角型總周長約十三英里的城牆。而鄂圖曼帝國總軍力約二十萬,其中有十萬人是可供作戰的士兵。

君士坦丁十一世是位雄才大略的軍事專家,雖然守城士兵少,但他深知他們有堅固的陸牆可以據守,只要他們撐得愈久,這場攻城戰他們是很有可能可以勝利的。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穆罕默德二世這位多才多藝,同時也是軍事天才的對手,卻早已準備了西歐人所不知道的強力大砲來攻擊這段陸牆。得到威尼斯艦隊及熱那亞的支援下,君士坦丁十一世拉起了金角灣上,連結君士坦丁堡北側海牆與熱那亞加拉塔南側城牆的鐵鏈,將艦隊主力佈陣於鐵鏈之後,取得海權優勢。南側海牆因為馬摩拉海的自然天險,佈署的兵力不需要太多。主力戰場仍然是西側的陸牆。

交戰雙方是運作上很不一樣的團體。拜占庭這方仰賴西歐人與拜占庭人之間協同作戰,他們之間的個人意識強烈,作戰能力除了信念之外,還仰賴主帥的統御能力。隱憂除了拜占庭人與西歐人素有的嫌隙之外,西歐人之間,比如威尼斯與熱那亞,卻也是長期交戰的雙方,只是因著君士坦丁堡而暫時聯合起來。反觀鄂圖曼是一個中央集權國家,所有成敗均極度仰賴蘇丹穆罕默德二世一人。伊斯蘭教義上,對以武力奪取的城市是允許掠奪三日的。在許多鄂圖曼士兵之中(無論是機會主義者或是純正的鄂圖曼人),君士坦丁堡那無窮無盡的財富是他們早在伊斯蘭創教以來就垂涏己久的寶藏。鄂圖曼軍隊大力獎賞有功者,懼戰或逃跑者殺無赦。鄂圖曼帝國廣大的領土及中央集權,也確保蘇丹本人所需的人力、物力及戰術能夠很快地取得與應用。

戰爭由鄂圖曼大砲開啟序曲。蘇丹的戰略是海陸並進,陸上由大砲不斷砲擊最脆弱的北段與中段城牆,打開缺口之後再配合不定期的突擊,讓守城士兵無法充份休息,自行崩潰。在海上,鄂圖曼艦隊進攻鐵鏈,但被拜占庭、威尼斯艦隊擊退,皇帝仍然佔據金角灣。連日不斷的砲擊造成多處城牆崩塌,但守城的朱斯蒂尼亞尼是城防戰的專家,他開始在缺口處架設土木牆來抵擋砲彈。這些土木牆中富含泥土,可以有效地降低石彈的威力。初期拜占庭士兵仍可以不定時由陸牆上各個邊門出擊,包抄鄂圖曼的攻城部隊,有效地殺傷了不少兵員。戰事僵持下去,鄂圖曼的大砲仍持續不斷的砲擊君士坦丁堡,屹立千年之久的狄奧多西城牆,開始出現了多處的缺口。

戰爭的轉折發生在鄂圖曼軍隊將位在金角灣鐵鍊外的艦隊,偷偷地繞過加拉塔,由陸路運到金角灣更內部的海灣。這神來一筆令威尼斯艦隊大感訝異。雖然他們很快地就訂出夜襲的計畫,但或許是主導者太魯莾,也或許是加拉塔之中有人通風報信,這次夜襲以失敗告終,鄂圖曼艦隊穩穩地守住金角灣內外部,拜占庭已失去海上的主導權。威尼斯人相信是他們的死敵熱那亞人出賣他們,但加拉塔市長雖號稱中立,心裡其實是傾向基督教世界的。許多市民包含他的侄子,偷偷地在君士坦丁堡作戰便是證明。並且,金角灣的鐵鍊有一端便是掛在加拉塔的城牆上。

海權的失去讓守城的壓力更大。蘇丹此時在持續砲擊中,又再使出了傳統攻城戰常用的地道戰與攻城塔,但這兩者皆被守城方給識破及擊退。地道戰及攻城塔的失敗讓蘇丹很是惱火,他已經感覺到經過近兩個月的攻城後,君士坦丁堡上仍插著帝國以及威尼斯的聖馬可雄獅旗。士兵們已經開始鼓噪不安,心生退意。如果再不能破城,那麼退敗是不可避免的。同樣地,守城方也是精疲力竭。這段期間兵力已經剩兩千,主要將領朱斯蒂尼亞尼已負傷(但仍領導作戰)。在確定西歐不會有援軍到來之後,君士坦丁十一世多次拒絕眾臣提議他潛逃回摩里亞以求東山再起的提議,並把這座城的命運交給上帝來決定。

夜色中,一隻來自鄂圖曼部隊內基督徒的箭,決定了這一天就是總攻的日子。

1453 年 5 月 29 日凌晨,蘇丹先命其在歐洲附庸國的士兵做第一波衝鋒。這些兵力多數是不情願被徵召來的鄂圖曼附庸國的基督徒農民,蘇丹就是要他們當砲灰的。兩個小時的戰鬥的確起到消耗守軍的功用。接著是土耳其部隊的衝鋒,再最後是蘇丹最強力的近衛軍。守軍持續抵擋,持續透過北側城牆的競技場門外出突擊。蘇丹只能將自己最精銳的近衛軍也派了出去。這時候發生了兩件足以扭轉戰局的事。第一件事是透過競技場門突擊的士兵,在一次回城之後忘了關門。鄂圖曼士兵發現了這座門,隨即有數十人衝進去,上了城牆,將聖馬可雄獅旗換上了鄂圖曼的新月旗。這些士兵被隨後趕來的守軍擊退,但防守在中線的皇帝與朱斯蒂尼亞尼仍頑固地守在中線,絲毫不知道這件事。

第二件事就至關重要了。在中線的戰役,鄂圖曼士兵前仆後繼地猛攻城牆。在激烈戰鬥中,朱斯蒂尼亞尼再次負傷並倒了下去。皇帝命人將他由小門抬走。但這一舉動讓中段的守軍認為將領已退,就這麼一個瞬間,鄂圖曼士兵站上了城牆。如潮水般的軍隊湧入,守方潰不成軍。皇帝仍奮勇作戰,但沒人真正見過他的屍體。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生死在後世成了一個謎團。

在千年來,首次有軍隊能夠真正突破陸牆殺進君士坦丁堡來。鄂圖曼士兵在經歷了已久的戰鬥之後,勝利的果實讓他們見人就砍。這也是可蘭經給予他們武力奪城的權利。在北方海牆的港口,大量的船隻上擠滿了要逃離的民眾,但有些船因載太多人反而自己就翻船了。蘇丹極不情願允許士兵屠城,因為他其實要將該地建設成鄂圖曼帝國未來的首都。掠奪令在一天後就被蘇丹收回了,他大概也不能再接受他未來的帝都再被這樣破壞下去。蘇丹在城破之前下令不允許破壞教堂,但一位士兵喊著「為真主」卻在破壞教堂,被蘇丹一刀砍死。

嚴格來說,相比 1204 年西歐十字軍的洗劫,1453 年更像是將君士坦丁堡(或以鄂圖曼人的角度,叫伊斯坦堡)自許久的破敗中拯救出來。成為鄂圖曼帝國首都之後,這兒再度繁華起來。各國商人在此做生意,東西方文化於此交融。帝國允許各種信仰的人生活在此,並不會強迫他們皈依伊斯蘭教。如果君士坦丁堡有意識的話,或許他會欣然接受逐漸強大的鄂圖曼帝國做為他的佔領者。然而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對西歐來說仍是個極大的震撼,代表鄂圖曼人可以站穩歐洲,發動他們對歐洲的侵略,達到伊斯蘭一個世界、一個帝國的想望。這場戰役另一個特別的地方是,關於戰爭本身的書寫大多是由戰敗的基督教世界所寫。他們將土耳其人描述成是一個萬惡不赦、殘忍的民族。土耳其這個詞原本指的是「東方」,但現在也成了殘忍的代名詞。或許與伊斯蘭的意識型態之爭,就是由此開始萌芽的。

這場戰役中,雖然老是被稱為勢利的商人,但威尼斯人著實表現出他們英勇無畏的一面。他們突破鄂圖曼艦隊的封鎖,衝出愛琴海去找尋西歐永遠不會來的援軍。在已逃出生天的情況下,他們卻共同民主地投票表決,要再回君士坦丁堡向皇帝報告此事。不曉得他們內心中,是否對 1204 年的洗劫有著深深的愧疚呢?君士坦丁十一世無論如何都想復興拜占庭帝國,這種信念的確也吸引到了一些忠心耿耿,至死仍陪伴在身邊作戰的人。有些帝國的末代皇帝經常是昏庸無能,但君士坦丁十一世,卻被蘇丹敬重,當作真正的對手。

巧合的是,君士坦丁堡的建立及失去,在位的都是叫君士坦丁的皇帝,且他們的母親都叫海倫娜。也許,這只是漫長歷史中小小的巧合。但就與戰爭的勝敗有時取決於運氣或機遇一樣,遇上了,都經常是後世的一個好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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